孙洁：社保转移接续问题背后有地方利益博弈

孙洁，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副院长
 

    日前人社部公布的“2003～2012年全国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情况”显示养老金结余22968亿元。虽然个人账户空账依然存在，部分省份有收支缺口，但从全国来看，养老金当年不存在基金缺口问题，而且现在正努力实现全国统筹。此外，企业年金现在已有4800亿元。即使未来养老基金真的出现缺口，也有一大笔基金等着预付，就是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的战略资产。这是中央政府集中的国家战略储备基金，由国有股减持划入资金及股权资产、中央财政拨入资金、经国务院批准以其他方式筹集的资金及其投资收益形成，现在有1万亿元，准备在2050年社会深度老龄化时，用来发放养老金。

    《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要建立更加公平可持续的社会保障制度。近期，各地纷纷出台各种政策扩大社保覆盖面。不过，目前依然有部分灵活就业者未被纳入社保体系，有农民工放弃社保换取高工资，更有网友存款养老等新闻被曝出。

    日前，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副院长孙洁，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养老金空账、转移接续困难、强制性不足等问题，是灵活就业者参与社保的阻碍。不过，在社保转接方面已可见大的政策框架。“每个人都应该对社保制度有信心，并关注自己的相关权益，才能更好地享受这项制度。”

    当年养老金不存在基金缺口问题

    中国青年报：当下有部分灵活就业者放弃社保换工资，这会带来什么影响？

    孙洁：这首先会给个人享受养老等福利带来问题。社保缴费记录很珍贵，一旦停止，缴费记录上的缴费年限就停了。国家规定企业职工养老保险缴费满15年，到达退休年龄后才能领取养老金，如果不够还得补交。对个人来讲，短时间内缴清是很大的负担。另外，对于灵活就业者，按照哪个曾经工作的地方补缴也未有定论。

    个人弃保对于社保基金也会带来影响。因为社会保险是大数法则，用多数人的钱保证少数人度过困难。参保的人越多，社保互济性才会越强。

    中国青年报：除了弃社保换工资，还有网友想出每月存款拿银行利息养老的办法，这确实比参与社保划算吗？

    孙洁：个人通过储蓄、投资等方式来养老，都可以作为自己未来养老保障的一种补充，但是无法完全代替国家的社保养老。首先，社保制度是政府为公民提供的一项基本保障制度。在人们退休、生病以及遇到失业等各种困难的时候提供帮助，将各种风险罩进来。其次，存钱养老面临着通货膨胀、利率降低等风险。国家的社保制度是政府主导的，即使遇到通货膨胀等风险，政府也一直会承担一个兜底的责任。再次，国家会考虑二三十年以后的物价水平、生活消费指数等来发放养老金，有一个动态的调整机制。在目前人口寿命延长、经济持续发展的情况下，参保者拿到的钱往往比投进去的要多。

    中国青年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发布的《中国养老金发展报告2012》显示，2011年中国城镇基础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空账额达2.22万亿元。应该怎样看待养老金个人空账的问题？

    孙洁：我国于1997年正式确立了以社会统筹和个人账户相结合为特征的混合型养老保险模式。职工养老金缴费率（指缴纳社会保险费用相当于工资或者工资总额的比例——编者注）企业缴20%，个人缴8%。企业缴纳的部分进入社会统筹。很多计划经济时期的老同志，没有缴过养老保险，但是退休以后，国家要给他们发养老金。于是主要把统筹资金的部分，给他们发放了养老金。但是统筹资金全发完了，还是不够，个人账户养老金当时用不上，就被挪用来发放当期的养老金。所以在职员工个人账户这部分就成空的了。

    日前，人社部公布的“2003～2012年全国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情况”显示养老金结余22968亿元。虽然个人账户空账依然存在，部分省份有收支缺口，但从全国来看，养老金当年不存在基金缺口问题，而且现在正努力实现全国统筹。此外，企业年金（指在政府强制实施的公共养老金或国家养老金之外，企业为其职工提供的补充性养老金——编者注）现在已有4800亿元。

    即使未来养老基金真的出现缺口，也有一大笔基金等着预付，就是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的战略资产。这是中央政府集中的国家战略储备基金，由国有股减持划入资金及股权资产、中央财政拨入资金、经国务院批准以其他方式筹集的资金及其投资收益形成，现在有1万亿元，准备在2050年社会深度老龄化时，用来发放养老金。

    中国青年报：近期，《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要划转部分国有资本充实社会保障基金。许多专家将之解读为可用于解决养老基金空账问题。个人空账是否应该做实？

    孙洁：其实个人空账做实之后，还可能面临贬值的问题。养老金安全性是第一位的。按照现在资本市场的情况、投资比例，如果不去很好地保值增值，贬值风险还是很大的。所以我主张不做实，继续采用给个人账户记账的方式，到期发放。

    对于企业职工的养老保险贬值风险，现在国家正在扩大投资渠道，扩大投资品种，尽量避免通货膨胀带来的问题。2011年，作为试点，广东拿出1000亿养老金投资资本市场，当时引起了巨大争议。其实这1000亿元是各种投资品的一个组合，最终也是为保证养老金安全性，规避风险，想办法让它增值。

    转移接续问题背后有地方之间利益博弈

    中国青年报：一些灵活就业者弃社保换工资，与社保转移接续困难有关。为什么社保转移接续会有这样的障碍？

    孙洁：因为各省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样，社会平均工资就不一样，所以根据社会平均工资确定的缴费基数（一般以社会平均工资的60%～300%为缴纳基数——编者注）也不一样。另外一方面，各地的缴费率（社保缴费率是指缴纳社会保险费用相当于工资或者工资总额的比例——编者注）也不一样。比如养老方面，各地企业有的交20%，有的交14%，还有的交18%。

    转移接续问题背后有地方之间利益博弈。与计划经济时代不同，现在，我国财政体制是“分灶吃饭”，中央与地方财政形成了以划分收支为基础的分级包干和自求平衡的财政关系。养老金目前是由当地财政统筹的。如果打工者从发达地区回欠发达地区生活，按发达地区水平计算养老金，欠发达地区财政就要额外承担负担。

    此外，农民工还有一个身份转换的问题。如果他们在城市打工，最后又回原籍地务农，这时候就面临从城镇职工养老保险，转移到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的问题。如果原籍地社保机构还没能建立起来，或转移接续政策不完善，就可能引发农民工退保，或打工时放弃社保换工资。

    中国青年报：有解决转移接续的政策和措施吗？

    孙洁：对于灵活就业者，很多地方实行社保记账方式。比如某人从深圳回西安，就可以让深圳社保局开一个他在当地的社保缴费记录，在当地社保局缴费多少年，每年缴费基数是多少，算下来每年缴了多少金额，都有记录。把记录单交给西安社保局，就能把关系转回去。资金方面，对于农民工，目前国家政策规定，企业给他缴的20%的养老金，职工可以带回去12%，另外8%留在原地统筹。比起以前，这已经有了很大进步。政策现在有了，但各地落实情况不一样。

    对于其他频繁更换就业地点的灵活就业者，最后按照哪个地区标准发放养老金，还没有定论。不过理论上有这样一个模式，比如一个人一生中在3个地方打工，最后按他所在年限最长的地方计发养老金。这是一个理想模式，借鉴了美国和一些欧盟国家的做法。但是欧盟各国经济发展水平相差不大，彼此签有协议。但是我国由于各地发展水平差距相对较大，实施起来困难比较大。

    转移接续实现和强制性加强是未来社保发展趋势

    中国青年报：日前，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社会保障研究所发布的调查显示，没有给员工缴纳养老保险和医保的企业分别占14.8%和16.9%。社保是有强制性的，为什么还是有企业逃费？

    孙洁：社保是有强制性的，各个国家基本都是这样。目前，逃费的大多是中小微企业。除了守法意识不足，这些企业也面临着客观存在的困难。与其他国家相比，我国企业社保缴费率偏高。一般企业在养老、医疗、失业、工伤、生育等项目上缴费率分别约为20%、6%～12%、2%、0.5%～1.5%、1%，总计超过30%。此外还要有住房公积金。企业使用一个职工人力成本，要达到它的总人工成本的40%。而中小微企业正在刚刚起步发展阶段，没能进入到一个正常的生产经营状况。这么高的缴费率，对他们来讲，确实是一个比较沉重的负担。

    另一方面，我国目前是强资本弱劳工的状态。对于企业不缴社保的问题，在职的员工往往不敢跟用人单位打官司。因为有的官司打赢了，职位也就丢了。此外，由于人力不够，有关部门对于企业瞒报虚报逃费的行为也无法及时有效查处。

    中国青年报：《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适时适当降低社会保险费率。降低企业社保缴费率是否会导致社保水平下降？

    孙洁：社保水平不会下降。保证社保水平，一方面可以由财政进行补贴，另一方面也可以使用社保基金理事会的储备资金。对于依然有困难的企业，国家和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进行补贴。

    目前，已有不少地方对企业出台了“五缓四降三补贴”的政策，允许困难企业按照规定缓缴社会保险费，适当降低企业社会保险费率，使用失业保险结余基金给予困难企业稳定就业岗位补贴等。

    中国青年报：为了更好地享受国家社保制度，个人应该注意什么？

    孙洁：第一，在社保方面，国家、企业和个人都需要承担相应责任。企业不为员工缴纳社保是违法的，违法企业的员工可以以此为依据起诉单位。法院设有专门法庭，社保诉讼制度方面已经比较成熟。第二，灵活就业者尽量不要中断社保缴费记录，尽量不要退保，或弃保换工资，注意及时办理转移接续的手续。第三，能参加城镇职工养老和医疗保险的要尽量参加，因为从目前来讲，这比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养老和医疗保险待遇要高。

    我国这20年来一直致力于社保制度的建设，10年之内发生了巨大变化。目前，养老有城镇职工保险、城镇居民保险、农村新农保“三驾马车”，医疗有城镇职工、城镇居民、新农合“三驾马车”。我国的社保制度还会继续完善，转移接续的实现和强制性的加强是未来社保发展趋势。目前，大的政策框架都有了，正在解决一些细节问题。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对社保制度有信心，并关注自己的相关权益，才能更好地享受这项制度。